穿过那扇曾象征着荣耀、如今却只剩焦炭的大门,楚家废墟的真容毫无遮掩地撞入楚牧元眼帘。

没有想象中的尸横遍野,因为三年的风雨和野兽早已将血肉啃噬殆尽。入目所及,唯有疯长的野草穿透了坍塌的回廊,将枯骨与碎瓦一同掩埋。风过之处,枯草低伏,发出呜呜的声响,似是数百冤魂在白日下的低泣。

楚牧元脚步虚浮,每走一步,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。记忆中那个总是飘着药香的小院,此刻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大坑。

他凭着本能,走向母亲居住的东厢。

那里有一处隐蔽的地窖,儿时他若闯了祸,总会被母亲藏在里面躲避父亲的责罚。

在一丛半人高的荆棘后,他找到了那个地窖入口。

一具白骨跪在入口处,双手死死抓着门框两侧的石头,脊椎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反弓状——那是生前被人从背后重击,却仍死命抵住门板,不让外人进入分毫的姿态。

即便血肉已销,那股“绝不让开”的执念,依然让周围的荆棘都不敢靠近半分。

“娘……”

楚牧元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,双膝一软,重重跪倒在那具白骨前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想要触碰那截指骨,却又怕稍一用力,这就成了飞灰。

地窖是空的。那一夜,他并不在里面。母亲直到死,都在守护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子。

强烈的酸楚冲上鼻腔,却流不出泪。他在极致的悲恸中,只感到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空洞。

而在百步之外的宗祠广场前,另一具骸骨倚靠着半截断裂的石碑,屹立不倒。

那是父亲。

一杆断裂的黑铁枪头深深嵌入旁边的青石地面,父亲的肋骨断了大半,头骨低垂,却依然保持着冲锋的架势。在他的脚下,堆叠着数具身穿夜行衣的残骸,那是他为家族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证明。

一柔一刚,两团微弱却凝练至极的光团,分别在两具遗骸上忽明忽暗。白色如冬日暖阳,赤色如将熄余烬。

“好材料。”

脑海中,燕赤霄的声音突兀响起,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贪婪,“这等执念,历经三年风雨不散,简直是天赐的铸魂胚子。”

楚牧元眼中的悲色瞬间凝固,化作森寒:“闭嘴。”

“小子,别犯傻。”燕赤霄冷笑道,残魂在识海中翻涌,“我知道你想干什么。你想保留他们的记忆?那是累赘!听本座的,用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里的‘掠夺法’,抹去那无用的情感与意识,只取这股纯粹的执念。那具女尸的守护之意可炼成绝对防御的骨盾,那具男尸的战意可炼成无坚不摧的骨枪。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利用,也是你复仇唯一的指望!”

“利用?”楚牧元缓缓站起身,目光在两具遗骸间流转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打磨过,“他们是我的父母,不是你的材料。”

“妇人之仁!”燕赤霄怒斥,“带着记忆和感情的兵器,只会让你在战斗中分心!你会感受到他们的痛,他们的软弱!那是取死之道!”

“哪怕是痛,我也要受着。”

楚牧元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喷出,在半空中化作血雾。他双手结印,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。

“若是连父母的记忆都舍弃,我修这身力量,究竟是为了复仇,还是为了变成另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?”

他没有使用魔道惯用的掠夺,而是逆转功法,选择了最凶险、也是最禁忌的一条路——【血脉共铸】。

以子之血,以此身神魂,为父母搭建重聚的桥梁。

“疯子……你这是找死!”燕赤霄骂了一句,却意外地收敛了魔气,没有干扰,只是冷眼旁观。

“来吧!”

楚牧元低吼一声,神魂毫无保留地敞开。

那两团盘踞在遗骨上的光团受到了血脉的感召,猛然颤动,随即化作两道流光,狠狠撞入他的眉心。

轰!

一瞬间,楚牧元的识海变成了冰火炼狱。

左边是母亲临死前的恐惧与不舍。“元儿不在……还好元儿不在……”那温柔到极致的念头,此刻却像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神经。那是为了守护而甘愿承受万箭穿心的痛楚。

右边是父亲力战而亡的绝望与狂怒。“楚家不绝!谁敢伤我妻儿!”那如烈火般灼烧的战意,带着被烈焰焚身的剧痛,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。

楚牧元七窍瞬间流血,身体剧烈痉挛,但他死死咬着牙,不肯发出一声惨叫。他怕叫出声,会惊扰了这好不容易重聚的魂灵。

他引导着那股温柔的白光,注入怀中那一面曾属于母亲的精金护心镜;同时将那股暴烈的赤光,强行压入手中那截捡来的断裂铁枪头。

“我是楚牧元……我是你们的儿子……”

他在识海中一遍遍呼唤,用自己的精神力作为粘合剂,去修补那些破碎的记忆,去安抚那些狂暴的情绪。

每一寸神魂都在尖叫,每一滴鲜血都在燃烧。这种痛苦远超肉体凌迟,是在灵魂深处反复碾压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楚牧元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,那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终于在他的血脉调和下找到了平衡点。

嗡——

一声低沉的嗡鸣响彻废墟。

光芒收敛。一面温润如玉、浮现着祥云纹路的圆盾,自动扣在了他的左臂之上,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暖意。而那一截断裂的铁枪头,已化作一杆通体漆黑、隐有血槽的长枪,握在手中,仿佛握住了一团跳动的火,那是父亲未冷的热血。

楚牧元瘫软在地,大口喘息着,汗水已在他身下汇成水洼。但他看着手中的一枪一盾,惨白的脸上露出了进入废墟以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
凄凉,却满足。

“爹,娘……孩儿带你们,去讨个公道。”